1944年7月,蒋介石在重庆黄山官邸召开了著名的整军会议,讨论整顿军事体制的问题。其实,这次整军的直接原因是程泽润事件。蒋介石在1944年7月听见戴季陶儿子戴安国的汇报说,重庆某处关押的壮丁境遇悲惨,备受虐待。随后蒋前往巡视,果然撞见军官虐待壮丁的场景。他勃然大怒,将兵役署长程泽润中将痛骂一顿,并交付军法处审判,随后判处死刑。
蒋介石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背后深层的原因便是当时非常不利的战局和政局。在军事上,日军于6月发起中原会战,河南的国民党军几乎是溃不成军。7月日军又发起长衡会战,几日便克长沙,并合围衡阳;而蒋的参谋长史迪威也与蒋不和,并借罗斯福向蒋施压,其中一条理由就是蒋介石军队太腐败。鉴于此,蒋不仅杀了兵役署长以示决心,还在黄山召开了整军会议。
会议持续了数日,蒋介石作了大量发言,并以文件形式传达,对衡阳和桂林的守军起到了一定的激励作用,但已于大事无补。黄山整军会议并不能解近渴。但十个月后的雪峰山会战,不能不说得益于此。
在这次事件中被处死的程泽润是抗战时期继韩复榘以及酆悌等人之后又一名被处决的高级将领。但他们的情况又各有不同,程之被处决内幕情节颇为曲折离奇。本文作者时任兵役署视察,对程泽润一案内情知之甚详。今将这一史事的始未追述如次。
税警团虐待壮丁,惨不忍闻
军政部兵役署主管全国役政,包括新兵(壮丁)的征集、补充、训练,以及国民兵组训等项工作,署内分设征补司、役政司、国民兵司、视察室和秘书室等承办机构。兵役署中将署长程泽润还兼任中央训练团兵役干部训练班主任(中央训练团团长是蒋中正,教育长是王东原中将)。程泽润毕业于早期的陆军大学。抗战前国民党政府为了拉拢四川军阀刘湘等人,曾派程回四川活动。程又是军政部部长何应钦的主要幕僚长之一,他们之间关系颇为深切。
当时征兵工作弊端很多,各地强拉壮丁和买卖壮丁等事件极是普遍,最突出的是各县、区、乡,特别是保甲长买卖壮丁和欺压群众的事件最多。另外有些部队拉丁、拉夫和吃缺贪污等现象也极为严重,据兵役署视察室统计,1942 年2 月至1944 年2 月两年中,全国就有2000 多件兵役违法事件,而实际上还不止此数。
当时国民党政府财政部自设有税警团,这种部队不受军政部管辖,官兵的薪的、服装等由财政部解决,其兵员补充也是独立行事。税警团强拉壮丁、扣留行人,用以补充新兵的情况是很严重的。1944 年夏,财政部税警团一个连队经过重庆时,临时驻扎在市区内一处大院子里。这个连的“新兵”大多是从川东沿途各县强拉和乱抓来的,其中有农民、行商小贩,有的已是中老年人。这些被抓来的“新兵”,都是穷苦的老百姓,他们一路上受尽了打骂虐待。
连队带兵的徘长在大院子里动辄打骂“新兵”,“新兵”被罚站、罚跪是常事,有时甚至被捆起来抽打。这些被辱打的“新兵”苦苦地哀求,哭声,打骂声,求饶声,交杂地时时传于院外,惨不忍闻。
五十寿辰被传见,厄运到来
1944 年夏的一天,正巧戴安国路过此处,听到院内传出的斥打声和哭泣声,他停下来向院里一看,一位军官(该连排长)正在打骂“新兵”,样子非常凶横;“新兵”则跪于地上,其中还有年约半百的老年人,情状悲惨。他赶紧驱车到南岸找蒋纬国谈此事。戴安国是戴季陶(国民政府考试院院长)的儿子,他与纬国象弟兄一般亲近,经常在一起随便交谈。安国把所见所闻告诉纬国,纬国便将此事禀告其父。蒋介石听说此事,决定去看看究竟,并要纬国随车前往。
当时抗战前方已很吃紧,同时人民对打内战颇有怨言,故蒋介石的心情确实不太好。蒋与何应钦的关系日益趋向低潮,他们虽是留日同学,但从西安事变以来,蒋何之间就有了裂痕。有关兵役工作是军政部兵役署之事,何当时是军政部部长,蒋可能因之对此事重视起来。蒋氏父子从南岸驱车进入市区,很快便到达那个驻扎“新兵”的大院门口,他们一进门就看到院内乱七八糟的,一个军官正在斥骂“新兵”,见蒋到来才停止处罚“新兵”。蒋见状后一气之下吩咐随从人员去叫兵役署长立即到来。
碰巧这天是程泽润署长五十寿辰之期,正在新建的公馆大楼里庆寿。那天贺客盈门,非常热闹。前来庆贺的有来自各省的军管区司令(中将)、师管区司令(少将),以及部局和亲朋,一共开了几十桌酒席,济济一堂。正当席间觥筹交错,频频碰杯之际,突然副官进来报告:“委员长召见程署长,请速往。”程不知为何事相召,今天庆寿,觉得很扫兴,但他又不能不去,便赶紧稳住宾客,请稍等。程随即戎装齐整驱车前往。岂知这一去,竟是厄运到来,从此身陷囹圄,走向死亡之路。
顶撞蒋介石,被囚军法部
兵役署长程泽润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驱车来到驻军大院子时,见蒋气呼呼地站在那里。程上前立正敬礼,蒋沉着脸,对程看了一下,劈面就说:“部队这样虐待新兵,你们兵役署是怎么搞的!”程到院里就知是税警部队,不属他管,他立即回答:“报告委座,这是财政部税警团的队伍,他们补充兵员都是自己搞,不是兵役署管辖范围。”蒋一听非常生气,说道:“兵役署不管征兵工作,谁管!”蒋在训斥程的同时,举起手杖来打程,并连声说:“兵役署不管兵役,谁管!”这一来把程泽润打懵了,财政部的税警部队也确实不归他管辖,他今天过五十大寿,竟在此受此屈辱,因而也有些气恼,竟脱口而出:“委员长,你不能随便打人!我身为国家中将,如果犯法,有国法处理。……”蒋听到程的反驳,也愣了一下。
蒋自掌握军权以后,发脾气时从来没有人敢于当面顶撞他的,除了西安事变他被扣之时。所以今天程敢于如此,也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只好说:“好,不打你。”他接着说:“这个部队搞得这个样子,你就站在这里好好看看。”
蒋介石说过这句话之后,便准备走了。岂料这一下反而使事情弄成僵局,因为当时蒋的话如同“圣旨”一般,他说的部属就得服从照办。这样程泽润就必须老是站在那里看着。
正当蒋要离开时,钱大钧(当时任军政部政务次长,兼任军委会委员长侍从室主任。他听说蒋视察驻军,也驱车来到这里)便赶忙向蒋请示:“他(指程泽润)老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让他去军法执行总监部(简称军法部)报到,等待处理。”蒋看着钱大钧说:“好,好。”便随即驱车走了。
接着何应钦部长驱车前来,安慰程说:“你先去军法部,我即向委员长说一说。”程这时只好带着懊恼不安的心情去两路口大田湾军法部报到,实际上是接受看押,听候处理。程泽润中将突然遭此打击,当时情景悲凉:满堂宾客尚未散,妻女盼归心焦切,将军只身投囹圄,戎马生涯从此绝。
多方营救终不赦,刑前暂归见爱妻
程泽润向军法部报到后,该部上将总监鹿钟麟认为程主管兵役业务,对这种部队虐待新兵事也有一定责任,但无须用军法处理.鹿感到程顶撞蒋倒是件麻烦事,他想只有等蒋消气以后,再为程缓颊说情。程在军法部受到优待照顾,其部属和亲友都可以去看望,也可以同其他在押的将领交谈。程也知道各方正在营救他,于是安下心来等待。
此事很快为四川各高级将领知悉,他们多方进行营救,邓锡侯、王陵基、王缵绪、唐式遵、潘文华、杨森等川军高级将领联名请求蒋从宽处理,并请冯玉祥将军出面向蒋说情。蒋一概置之不理,并催军法部处决程泽润。不久,军事委员会参谋总长兼军政部部长何应钦调任陆军总司令(何是贵州人,这次调任陆总,实际上是遭蒋排挤离开重庆),何到贵阳后,立即打电报给蒋介石,请调程泽润出任陆总中将参谋长。蒋知何为程解围,不同意调程前往,于是程仍被囚禁于军法部,而且开释无望。
鹿钟麟看各方营救无效,他想尽力挽救程泽润,由军法部把讯问情况和该部意见签呈送蒋。签呈大意:程所犯之罪,尚未构成处决条件,请予从宽处理。军法部送上签呈后,不久蒋发下手谕,批示要军法部“立即处决”。
军法部接到蒋的批示后,感到很为难,认为处决程有些过分,但又不敢违抗蒋的命令。怎么办?没有办法想。最后军法部决定让程回家几天,与夫人和女儿相会团聚。但军法部决定保密,暂不向程说出即将行刑之事。
程被暂释回到家中,与爱妻和女儿会见时热泪盈眶,悲喜交集。程的夫人当时约40 岁上下,身材颀长,亭亭秀雅,仪态端庄,是扬州名门望族之女。
程对女儿非常钟爱,视为掌上名珠。为了培养其女成才,一度曾请视察室罗永权(当时罗任少校视察,广东人,曾在香港读书,后毕业于军校)教授其女英语,由此可见程的儿女心也是很重的。程与家人团聚约10 天左右,就又回到军法部去了。程哪里知道,他这一去,竟是与爱妻、娇女的永别呢!
读手谕中将绝望,临刑唯求保整尸
程泽润中将回到军法部后,军法总监鹿钟麟实不忍向程宣告刑期,但蒋的批示催逼甚紧,使军法部左右为难。鹿是冯玉祥旧部,在当时国民党政府中,是一位做事稳重,为人正直善良的长者。其时他对程很想挽救,但又无法救之。最后军法部决定执行蒋的命令,定期行刑。
行刑地点在重庆南岸,时间1944 年秋天。在行刑之前监刑官问程有什么话要交待家属,可以代为转达。程问监刑官:他为什么要受处决,犯了什么法,根据哪条法律?监刑官听了一愣,只好说:“程署长,这是委员长下的批示手谕,要我们立即执行。“一面把蒋的批示手谕取出给程看。程至此终于绝望了,他知道蒋既然这样做,再说也无用,但他的心仍是不服的。戎马数十年,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这是他最痛心的。他在感到绝望之后,不想再说什么了,他等待着行刑。监刑官一再催问交待的话,他才提出:不要打烂头部,要求保住整尸。监刑官接受其请求,立即下令行刑。
枪声过后,一个魁梧的身躯终于倒下了,一位执掌全国兵役大权的风云人物,竟作了枪下之鬼。真是:中将生命如草芥,戎马半生终遭劫。
程被处决后,其家属前来领尸埋葬,爱妻、娇女痛哭不止,这使多雾的山城,增添了几分悲凉。程死后,全家人很长时间处于悲哀之中,后听说程的夫人回到老家江苏,曾在沪经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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