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七千人大会期间,彭真发言说:我们的错误,首先是中央书记处负责,包不包括主席、少奇和中央常委的同志?该包括就包括,有多少错误就是多少错误。毛主席也不是什么错误都没有。三五年过渡问题和办食堂,都是毛主席批的。……现在党内有一种倾向,不敢提意见,不敢检讨错误。一检讨就垮台。如果毛主席的1%、1‰的错误不检讨,将给我们党留下恶劣影响。省市要不要把责任都担起来?担起来对下面没有好处,得不到教训。各有各的帐,从毛主席直到支部书记。
在延安时期,人们说彭真是毛泽东的好学生。他忠实贯彻毛泽东的路线,但他是有思想,有独立见解、独立人格的。薄一波在他写的《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一书里就讲了,彭真在七千人大会期间,1962年1月18日发言说:“毛主席也不是什么错误都没有。三五年过渡问题和办食堂,都是毛主席批的。”“如果毛主席的1%、1‰的错误不检讨,将给我们党留下恶劣影响。”次日,陈伯达就发言对彭真进行指责,说:“彭真昨天关于毛主席的话,值得研究。”薄一波在书中说:“他当时敢于这样披肝沥胆直言,是很不简单的。”
大跃进高潮时,彭真让崔月犁在八宝山附近的鲁谷村弄了两分地,搞试验田,我就在试验田里干过活,用最好的灌溉,最好的种子,深挖地,密植,农业专家帮助指导,但生产粮食也就是七八百斤。为什么搞这试验田?显然是彭真对大跃进的一个思考。1961年畅观楼会议,是彭真为代表的北京市委,对大跃进以来方针、政策的反思。文革中,“畅观楼事件”成为彭真的一大罪行。
反右派时,北师大教授著名经济学家陶大镛参加了章伯钧召集的一次座谈会,他那天迟到了,没有说什么话。反右一开始,毛泽东把这次会议称作“六教授会议”。(六教授是指:费孝通、曾昭抡、钱伟长、黄药眠、吴景超和陶大镛)不但全国所有报纸都猛烈批判,北师大也组织全校师生大会批斗。越是他得意的门生,批判得越厉害。他伤心已极。有一天,在师大体育场召开批判大会后,忽然有人对他说:有位领导要跟你谈谈。他想,大概是要下放劳动了,要处理我了。他去到主席台后面一间小屋里,惊异地见到时任统战部长的崔月犁。崔月犁两只手搭住他的肩膀,温和地说:你以前的历史,市委是了解的;你在这次运动中有什么问题,以后也会搞清楚;你要经得住考验,保重身体啊。”陶大镛说,“那时候我已经不想活了,听了这几句话,才决定要活下去。”后来我和崔月犁谈起,崔说:有这么回事。刘仁和彭真研究,认为陶大镛解放以前是进步教授,讲授社会主义,他在鸣放中,也无出格言论,只因毛主席给定了性,市里无力挽回。我了解知识分子最重视名誉,尤其被所在的学校学生批判,对他精神上的打击一定严重。这么个有学识的教授如果一下子垮了,怎么办?怕他自杀,所以,让我做些安慰工作。当时,只能说这几句话。我问崔月犁,彭真的关照是不是大棒加胡萝卜,软硬兼施?崔说:“不能这么说。毛主席搞错了,市委能怎么办?只能私下做些挽救工作。”
1957年,毛泽东鼓动知识分子鸣放,搞所谓“阳谋”。《人民日报》社长邓拓跟不上,毛泽东骂邓拓:“死人办报”。撤掉邓拓的《人民日报》社长职务,彭真却把邓拓调到北京市委做书记。这显然也是对毛泽东的一种抵制。
后来,邓拓和廖沫沙、吴晗一起在《北京晚报》开专栏,发表《三家村札记》。邓拓写的《一个鸡蛋的家当》《白开水最好喝》等杂文,讽刺了“大跃进”。文革开始,邓拓是第一个自杀的著名人士。听说他是服水银死的。水银可以使尸体笔直,表示刚强不屈。还听说,他留下了一封遗书给彭真、刘仁:“我牵连了你们,对不起你们了。”
彭真有人格魅力。我做统战工作,和老舍先生、乐松生有较多接触,感到他们对彭真心悦诚服,把彭真看作党的化身,极为信赖。“文革”开始后,老舍先生和乐松生(时任北京市副市长)先后自杀了,我认为,跟打倒彭真有关系。他们满腔热诚跟着党走,跟着他们心中的党代表走,而彭真一下子却成了“反党”头子。他们不能理解,失了信心,人生一片迷惘,自杀成了解脱。对高层领导人,我觉得不能光从表面上看。他们在党的全局利益下,在毛泽东大权独揽的组织纪律下,即使并不赞成,也不得不这么做。内心是非常复杂的。例如,拆北京城墙,使这么伟大的文物毁于一旦;再例如,彭真在1957年前后说过政法部门要绝对服从党的领导等等,都是错误的。但这是不是他的本意,还是服从组织决定不得不如此呢?到了“文革”,他是忍无可忍了,他坚持“批学阀”,反对刊登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坚持“真理面前一律平等”,坚持保吴晗等人,很有义气和骨气。他明知道得罪毛泽东,也不顾了,成为“文革”第一批被打倒的党和国家领导人。
“文革”以后,彭真任法制委员会主任,他对全体干部讲:我在国民党时期被关过四年半监狱,在共产党领导下却被关了八年,建国前,我的很多好战友牺牲了,被敌人杀害了,可是,建国后,也有好几个战友死在自己的监狱里。从进监狱的第一天,我就一直在想: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主要是没有法制!一次习仲勋和彭真谈话,习说:要有一个制度,有一种力量能抵制得住像文革这样的压力就好。彭真说:“建立法制,就能抵制住各种违法的压力。‘文革’是极严重的错误,今后决不许重演。”
彭真在六届人大当选委员长,在立法方面起到很大作用。我在人大十年中,先后参加了《民法通则》《继承法》《民族区域自治法》《出入境管理法》《义务教育法》《人大议事规则》《选举法》等10多个法律的研究和制订,也曾多次参加研究撰订迄今尚未出台的《新闻法》《出版法》和《结社法》等法律草案。彭真在法制委员会时拼命工作,头一年出来五个法。工作人员夜以继日地修改草案,半夜十二点后把稿子送彭真家里,他总是连夜进行修改,第二天清晨就把稿子退回,进一步研究修改。一次他发烧,中央开会讨论《刑法》,他让护士打了退烧针,坚持参加会。
彭真在人大常委会上,再三强调:全国人大是最高权力机关,常委是它的常设机关,我们是集体权力,没有个人权力,退下来的部长到常委会来,要记住我们现在不是行政人员,没有任何行政权力。但是,我们一百四十几个人大常委会委员要集体决定国家大事。这是多大的权力啊!
现在有人提出:人大必须确保党的主张,通过立法程序成为国家意志;必须确保党提出的领导人选在人大会议上通过。还说,人大是党的工具,凡事听从党的指挥。按照这种说法,党委的意见,人大必须确保通过,那么这样的会就是“走过场”,这样的决议就是“橡皮图章”。这跟彭真主张的“充分讨论,民主决定”是不一样的。彭真还说过,人大和党组织的关系,政治上服从党的领导,主要指政治方针和思想的领导,但组织上不是从属关系,并没有一条规定说人大一定要服从党委。反过来,人大的决议,所有的人都要服从,共产党员不例外,党委不例外。
在彭真主持法制委员会和人大常委会期间,立法工作很活跃。法制委员会集聚了一批在“以法治国”的道,业务骨干大半是解放前清华、北大、师大等大学毕业的老大学生,包括6位改正的“右派”。他们都有较高的知识水平,敢说敢为。社科院的王家福研究员曾评论说;“我感觉法制委员会的很多同志,有一股志在必得的使命感,是一种非常可贵的精神。”那时,法律委员会的组成就很有意思。副主任张友渔和雷洁琼曾多年任职燕京大学教授;副主任宋汝棼、项淳一都曾经在燕京上学。他们既是老革命,又是知识分子,思想活跃,敢说敢为,每次开会讨论都很热烈,什么意见都提,言无不尽,滔滔不绝。我觉得那是个立法的春天。后来再也见不到这样热烈的讨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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